第一次公開,我的左耳完全聽不到【上田馬之助連載#2】

prosresu

現在才說出來。


原文出處

已經是六十年以前的事了,我五歲那年,當時模仿流行的魔術師,一個人在家裡玩。那時候應該說是充滿好奇心吧,還不懂事。

我把豆子從左耳塞進去,想要從嘴巴裡把它弄出來。當然,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。豆子卡在了左耳裡。怎麼樣都拿不出來。

直到現在,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劇痛。

那種痛楚,從那以後就一直持續著。因為害怕,一直到小學二年級我都沒有對任何人說。特別是因為老爸很嚴厲,所以我害怕說出口。

小學時期,老爸曾經把我的課本撕得粉碎。「你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吧!」他這麼說著……

因為我討厭讀書,經常逃避學習。我還清楚記得,是我最年長的姊姊靜枝,一張一張用薄紙從後面貼上去幫我把破掉的課本修補起來。

但到了小學二年級時,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那種痛楚,終於坦白了。當然,知道這件事後的老爸和老媽狠狠地罵了我一頓。

prosresu
上田因五歲時的惡作劇,導致左耳完全失聰,嚴重殘疾。

馬上就被帶去附近的南海醫院。那裡檢查出耳朵裡面已經腐爛,甚至做了削骨手術,但因為鼓膜已經破裂,已經無可挽救了。

所以,從我五歲那年開始,我的左耳就完全聽不到了。

也就是說,我只能依靠右耳。

不只是日常生活,就連從事柔道、相撲、職業摔角等格鬥技,這也成了非常大的障礙。平衡感變差,來自耳朵的戰鬥情報也只能收到一半。

當我進入相撲界、接著踏入職業摔角界時,最反對的就是老媽了。她擔心地說:「七個兄弟裡最溫柔、最安靜的孩子,怎麼可能撐得住那種地方呢?」但其實,她心裡最在意的應該是這個左耳的障礙。

任何父母都比起自己,更擔心孩子的事。更何況那是相撲和職業摔角。想到這些,即使是現在,我心裡還是很難受。

我天生就不太會講話,所以,直到最後也無法好好地把感謝之情傳達給老媽。

老媽是一位非常虔誠信仰的人,總是這樣教誨我:

「要珍惜東西。不可以糟蹋東西。能夠珍惜物品,就能夠珍惜人。不可以給別人添麻煩喔。」

直到現在,老媽的這些話,仍然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。

然後,我自己也一直努力,試著克服這個障礙。

prosresu
上田年輕時的姿勢。克服聽力障礙。

我自己也一直努力,想方設法克服這個障礙。無論是在柔道的榻榻米上、在相撲土俵上、還是在摔角擂台上,我都設法不讓對手察覺到我的左耳聽不到。

所以,我一直比別人多做兩倍、三倍的訓練。那漸漸地,也變成了我的自信。

在赴美遠征期間,我抱著一線希望,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巴頓魯治這個城鎮,去找當地的專科醫生看診。結果,那裡的醫生說:

「如果鼓膜還有三分之一殘留的話,就能再生,但你的鼓膜已經完全沒有了。這樣的話,即使想做手術也無能為力。」

他如此遺憾地說著。

我也因此死了心。後來又不巧地發現,右耳患有中耳炎,右耳也被診斷為僅有八成的機能。換句話說,雙耳平均只有四成的聽力。

後來我才知道,左耳似乎與掌管情緒與感情的右腦有關聯。

所以,我臉部才沒有表情嗎?我莫名地這麼釋然了。從旁人眼中看來,我總是一副撲克臉。

prosresu
吉村(左)正在指導上田(下)。豐登則在中間。

成為摔角選手後,這沒有臉部表情的問題曾讓我吃了不少苦頭。在日本職業摔角的新弟子時期,受到大前輩吉村道明先生和其他上級不少的責難。

「既然是職業選手,痛的時候就該露出痛苦的表情,生氣的時候就該有生氣的表情!不把情緒傳達給觀眾是不行的。這不是在比誰忍耐強!你這傢伙,沒有喜怒哀樂嗎?」

我沒有反駁,總是默默地聽著。

儘管如此,在我第一次去美國之前,我仍堅信摔角只要靠摔技內容來取勝就好。我認為,臉部表情對摔角選手根本沒關係。

但就在初次遠征時,我在洛杉磯也被當地的推廣者提醒了這一點。

那位推廣者,就是為我在美國取名為「Professor Ito」(這名字取自一位昔日在美國活躍的日裔柔道家)的人,也就是曾在西海岸締造時代的大推廣者Jules Strongbow。

prosresu
上田在Strongbow的家中練習(左中)。一位來自家鄉愛知縣的交換生來訪,鼓勵他。 (1966年8月,美國洛杉磯郊區)

我去的那個時候,正值WWA全盛時期, The Destroyer、Bobo Brazil、Pedro Morales、John Tolos等在日本也耳熟能詳的選手們都在位居頂尖。

而那個地方的老大就是Strongbow。即使在我成為自由選手之後,我也曾幾度在加州進行巡迴,但當時的氣氛最為熱烈。

主要會場洛杉磯奧林匹克體育館,是一棟可容納一萬人的、有著傳統與格調的宏偉建築,每逢星期五的大型比賽總是座無虛席(滿員)。

「果然是職業摔角的大本營,果然不一樣啊」,我總是感到佩服。

那多虧了Strongbow大顯身手的功勞。

prosresu
上田 和 大推廣者 Strongbow(右)(1966 年 7 月,美國洛杉磯)

「你可以住在我家。院子裡還有游泳池,非常舒適。巡迴賽也跟我一起走就行。你是第一次來美國,我可以給你很多建議。」Strongbow親自提議給我。這真的非常幸運。

「雖然好不容易有游泳池,但我是旱鴨子,根本不會游泳啊」

雖然這麼想,我還是不客氣地在他家住了兩個月,隨著他在加州各地巡迴比賽。

那位Strongbow在看了我幾場比賽之後,也對我說:

「喂,Ito,要讓觀眾開心,就得直接表達情緒。在美國首先就要學這點。這可是賺大錢的訣竅。你不是有很好的範例嗎?看看這裡正在比賽的頂尖選手們吧。特別是The Destroyer,他才是真正的職業中的職業。只要觀察他,你自然就能學到很多。」——他給我這樣的建議。

The Destroyer雖然是戴著面具的選手,看不出臉部表情,但他能用聲音和手勢等方式,充分向觀眾傳達情感。即使是在龐大的奧林匹克體育館最頂層後方的觀眾席,也都對The Destroyer有很強烈的反應。

我心裡想著:「原來如此啊!」,感到佩服。

prosresu
上田與The Destroyer(右)握手時看起來很開心(1966 年 7 月,美國洛杉磯)

此外,還從擅長世界第一頭槌攻擊的Bobo Brazil那裡,聽到了意外的坦白:

「業餘與職業最根本的區別,是看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個性展現給觀眾。說實話,勝負是次要的。我剛出道那會兒,幾乎每天晚上都對著鏡子練習自己的臉部表情。」

因為那是頂尖摔角選手的建議,所以格外具有說服力。

prosresu
上田接受了Bobo Brazil的建議

Brazil還給了我「鏡子」這個提示。就連一向頑固的我,也到了該改變想法的時候。從那以後,每天開始與鏡子對決。痛的時候該露出怎樣的表情?為了思考這一點,我甚至會用曬衣夾夾在臉上來研究。

我覺得,這比摔角還困難。美國的曬衣夾比日本的大,因此我的臉被夾得血流滿面,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。

在那個時候,我真的打從心裡覺得很討厭。

現在回想起來雖然很滑稽,但當時我是非常認真的。然後,我逐漸能夠做出作為職業選手的臉部表情了。

但是啊,神明真的有在看著。

因為我將聽不到的這個障礙轉化為努力的動力,在練習中不斷奮鬥,左耳也變成了漂亮的柔道耳。

不僅是摔角選手,拳擊手、相撲選手、柔道家,還有戰鬥風格強烈的橄欖球選手,也都有這種柔道耳。

有些人因為體質的關係,不管怎麼鍛鍊也不會變成柔道耳,但對於從事摔角的人來說,這是一枚重要的勳章。

prosresu
上田(左)面無表情的樣子令人印象深刻

我到了美國後才真正明白這一點。去到不熟悉的地區時,有些傢伙會擺出「外地人來啦!」的態度,從一開始就輕視你。

這時,只要對方看到我的耳朵是柔道耳,就不會用奇怪的摔角技來挑釁。「這傢伙是貨真價實的摔角選手!」他們會這麼認為。這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共同規則一樣。

所以,現在的我對這左耳心懷感激,也感到驕傲。

左耳完全失聰的事,這是我第一次公開。應該沒有人知道。

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弱點,更不想拿它來當作賣點。既然是職業摔角選手身分的話……

※本連載於2007年1月9日至5月4日於紙本連載共67回。於東體育note版中將增加照片,預定以全21回的形式推出。
張貼留言 (0)
較新的 較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