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「差一步就可能喪命啊」──故・橋本真也(享年40)曾如此對妻子說,熱切訴說摔角手的強度與職業摔角的恐怖……
原文出處
最近摔角比賽中發生的重傷事故頻傳。今年年初,DDT的高梨將弘(42歲)在比賽中頸椎骨折並受重傷(3月)。5月,大日本摔角的關本大介(44歲)出現手臂及頸部麻木並昏倒,緊急送醫(之後康復,關本7月起成為自由選手)。即使非摔角迷,2009年NOAH王牌三澤光晴(享年46)於比賽中命喪擂台的事件仍歷歷在目。
另一方面,也有選手是在心臟停跳後再次甦醒。例如現任石川縣知事的馳浩(64歲)就是其一。35年前的6月,他因被施以岩石落下技未成功做好受身,當場意識不明並心臟停止。這場大事改變了馳浩這個人,也影響了他在政界的果敢行動。以下就來解析這段歷程。
馳浩出生於1961年富山縣。家中排行第三,是農家三男,8歲時被石川縣從事蘋果農場的親戚收養。根據他以前官方網站上的〈少年馳浩物語〉(現改為漫畫濃縮版),馳浩當時不但不排斥,反而認為成為繼承人並有機會將農場經營下去是種契機。
這種天生樂觀的性格隨時間愈加強烈,中學時期曾任學生會長,最愛的國文成績一度偏差值超過80。三年級時還在辯論比賽中獲獎。進入高中後投入角力,專修大學時成為隊長。大學畢業三個月後便參加洛杉磯奧運。
同時,也擔任國文教師,尤其擅長古典文學。轉為摔角手後,一段掛在料亭的古老掛軸,竟被他朗朗讀出並逐字解說。當時料亭的老闆娘大為驚訝:「來過這麼多客人,但從來沒人像你這樣可以讀出掛軸。」
1985年加入ジャパン摔角。當時新弟子普遍無薪或僅獲小額零用錢,但馳浩例外,從一開始就有15萬日圓薪水。此舉既補償他放棄教師工作,也反映出對他的高度期待。但他並未因此驕傲,反而拒絕朋友聚餐:「我要留下練習」「還有事要做」,持續努力。
果然成果顯現:赴卡加利武者修業後,凱旋歸國後第一戰在兩國國技館,他即從小林邦昭手上奪得新日本至寶、IWGP次重量級冠軍(1987年12月27日)。比賽終結技是自創的北斗原爆固,初次防衛戰也用同招擊敗高田延彦(1988年3月11日愛知體育館)。第二次防衛戰更以壓制擊敗當時另一強越中詩郎(同年3月19日)。短短三個月內便壟斷次重量級。然而同期出版的《週刊ゴング》卻寫道:
「近來日本擂台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,就是馳浩的人氣始終不上來」
昭和時代的新日本粉絲喜愛白手起家的艱苦選手,而馳浩一路看似順遂,故被認為是精英。雖不到討厭,但他的立場也因此有些微妙。

進入平成時期,他隨著獸神萊卡的崛起,自然而然從次重量級轉向重量級。而馳浩真正「命懸一線」是在1990年6月12日……
在福岡運動中心大會的第3試合進行了一場88人搭擋擂台賽,馳浩試圖對後藤達俊實施岩石落下技。馳在當時試圖反轉並壓制後藤,但未能成功,他從後腦勺開始摔落下來。令人驚訝的是,他竟然是在經過後續4場比賽、在第8試合之後才倒下的。原因是他正在協助擔任Big Van Vader(已故,享年63歲)對戰Stan Hansen時的助手,一同進入擂台場館。
當時在他身後的佐佐木健介,突然看著馳浩從視線中消失。
仔細一看,馳浩倒在地上,失去意識,臉色變得蒼白,臉部抽搐,雙眼無法聚焦地看向空中。腦袋中想著(完了!)的健介立刻將手指伸進馳浩的口中,防止馳浩因全身劇烈抽動而咬到舌頭。
血從口中不斷流出。那是馳浩無意中咬在健介手指上導致的血,這顯示出馳浩當時處於極度危險的狀態。他被送回休息室,長州力對完全失去意識的他,大喊「別死啊!馳浩!」並淚流滿面。當時常駐的場地醫師表示,馳浩的心臟已完全停止。經過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等急救處置,幾分鐘後他的心跳和呼吸終於恢復,脫離險境。毫無疑問,這是快速應對的成果。

馳浩的盟友健介談到:「從那之後,馳浩真的變了。」
「之前他每天都嚴格要求自己練習,但從那天開始,他開始主動約人吃飯喝酒。」
「人都已經差點死過一次,那就要好好享受人生。」
筆者曾採訪馳浩,回憶當時說道:
「我決定要放開自己去表現。我想要感受活著的喜悅,並且去傳達它。摔角,是最適合這種表達方式的。」
他把原本全黑的摔角服換成了黃色。在進場時,他會爬上角柱,將自己脫下的T恤丟給觀眾。他這種散發光芒的風格為他帶來了「戰鬥愛的傳道師」的綽號。另一方面,他與Great Muta展開了一場血腥程度令人震撼的死鬥,最後甚至被扛上擔架後被Muta使出月面宙返(1990年9月14日)。這場比賽被稱為Muta人氣爆發的經典戰之一,同時馳浩的染血姿態激發了Muta那放蕩反派的一面,也讓他迅速成為備受關注的選手。
他也展現出其真誠的技術型風格。2001年6月,他與武藤敬司進行了一場超過40分鐘的地面戰。技術攻防精彩無比,但他們是否應在日本武道館半決賽中如此對戰曾引起討論。當天觀戰的馳浩家人事後說:
「你今天沒有散發光芒呢。身為一名職業摔角手,你或許不需要平時那種一本正經的態度吧?」
這位家人,就是1994年與馳浩結婚的高見恭子。

1995年,馳浩與高見恭子攜手以兩人三腳的方式戰勝選舉,初次當選石川區參議員。為了符合「國民代表」的形象,他毫不猶豫地剃掉了自己標誌性的鬍子。隔年(1996年)1月4日的東京巨蛋大會,被冠上「引退賽」的名號,與佐佐木健介進行單打。惟在惜敗後,馳仍然表現鎮定,並如此語道:
「引退只是公司在說,熱血投入政界,但支撐我情感的,是摔角。」
隔年,他仍以摔角手身份持續登上全日本摔角的擂台。2000年參加眾議院選舉時,無論是健介、橋本真也、蝶野正洋,甚至全日本摔角的高山善廣、大森隆男紛紛跨團體前來應援,最終馳浩成功當選。時隔10年後的2006年8月27日,距離新日本所規劃的引退戰已滿十年,馳浩自行宣布進行引退賽,但賽後卻坦言:「我想我不該宣布引退(笑)」,顯露濃濃不捨之情。
「不過既然國政責任已擔在肩上,我能深深感受到大家希望我認真履責的聲音。我不能再只為自己任性。」
在專注政務期間,他談到持續做摔角手的原因如下:
「我非常愛摔角,想把它的美好傳遞給更多人。這就是我的存在價值。我不會忘記在政界也要秉持摔角教給我的理念,努力走下去。」
2015年,他在第三次安倍內閣中出任文部科學大臣,並於2022年就任石川縣知事。2023年2月24日的縣議會中,有議員向他提出請求:
「有可能發生攸關生命的重大事件,如果那樣,勢必會造成縣政停擺。希望你再也不要登上擂台。」
事實上,馳浩在2006年宣布引退後,依然斷斷續續登台。然而,他始終將公務擺在首位,並自訂只有在國會休會期間才會上擂台(偶有例外)。此外,他的練習地點多在眾議院第一議員會館後方的健康中心,每天早上5點至7點或晚上9點之後。
進入2023年1月1日,他首度以「縣知事摔角手」身份利用新年假期登上NOAH日本武道館的擂台。提出反對的議員與他同屬自民黨,純粹是出於關切。馳浩的回應是:
「我會真誠接受指教並適切面對。」
馳浩將政務與摔角分得清清楚楚,但2009年卻有件令人唏噓的事件將兩者悲傷地連結起來。

2009年6月18日,因應5日前(13日)NOAH王牌選手三澤光晴在比賽中遭受岩石落下技導致頸椎斷裂、意識不明後過世,新日本、全日本與NOAH三大摔角團體相關人士受馳浩邀請聚集在自民黨本部,主題為:
〈格鬥技賽事參與選手之事故性死亡〉
有人(如前田日明等)已觀看過比賽畫面,並證實馳浩也曾觀看,他表示:
「他(三澤)受身並沒有失敗,落下角度雖然嚴峻,但那種角度偶爾會有。從這意義來看,應該是累積的『金屬疲勞』達到極限。我受傷的原因是技術不熟,但三澤選手的情況則屬於,任何選手都可能遇到的『事故性死亡』。」(摘自《週刊朝日》2009年7月3日號)
馳浩於會中向三團體提出包括選手日常健康管理、比賽中的選手監控、發放摔角手執照等建議。
2020年4月,武漢肺炎期間,摔角界跨團體向馳浩議員提出包含停業補償等的需求,馳浩則聚焦於選手體調管理的問題。在眾議院第一議員會館,他與新日本的棚橋弘至、全日本的諏訪魔一同出席,建請設置監督機制:
〈這是高風險職業,但要依訓練內容、公司與教練之判定,才能上場比賽。〉(摘自《週刊プロレス》2020年5月13日號)
馳浩之所以如此執著,也許是因為他曾經與三澤進行過一對一的對決(2000年1月9日)。從他前述移籍至全日本職業摔角已經過了4年,與川田利明、田上明、小橋建太、秋山準都已經打過單打賽。這場比賽,是他終於走到象徵全日本職業摔角的男人面前的對戰。比賽前,三澤曾這樣評價馳:「練習得很勤奮。他很喜歡職業摔角呢。」
另一方面,馳浩則表示:「我想確認一下,所謂的職業摔角到底是什麼。」倒也不是到了某種思索的境地。事實上,就在兩天前(當地時間),在日本也擁有高人氣的Gary Albright在美國比賽中猝逝(享年36歲)。馳浩與Albright是同一位老師(Mr. Hito)的門下,馳浩表示「有種像是師兄弟的感覺」。而且,那天比賽的場館,巧合地正是他10年前曾經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福岡國際中心。入場時,可以看到馳浩在花道途中悄悄地劃了一個十字。
比賽展開後,馳浩以各種手法攻擊三澤的右臂。這是為了封鎖三澤的肘擊,可以說他掌控了九成的比賽也不為過。然而,最終還是三澤以極為罕見的左手肘連擊,接著是右手肘擊將對手壓制取勝。回到休息室後,親信小川良成對他說:「是不是吃了太多(招式)啊?」三澤在面對媒體時留下了這樣的評論:
「我心想他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。可以說是讓他打個夠,也可以說是我刻意去接。他真的很執著呢,被打到那種程度。跟他對女性的執著應該是同一個等級吧?(笑)」
對此,馳浩則這樣說:
「我感受到三澤的『愛』。多虧了他,我也覺得自己變得更寬容了。所謂職業摔角到底是什麼,雖然答案還沒找到……」
之後過了15年,在政界上的表現獲得肯定,馳浩就任文部科學大臣,他在那個席位上,針對東京奧運發表了如下談話(2015年10月8日):
「我認為在運動上,不能只想著要變強。(中略)如果有10個人,就只會有1個人是勝者。其他9人都是敗者。我認為擁有能夠理解那些敗者心情的包容性人格,是非常必要的。」
2020年,他成立了超黨派的「格鬥技振興議員聯盟總會」,同樣地主張健康管理的重要性與保障問題。雖然針對摔角選手的安全所提出的各項措施,距離完全實現仍需一段時間,但在上述最新比賽之後的記者會上,有以下這樣的對話(2023年1月4日。摘錄):
記者:「在現在這個時點,你依然覺得自己是職業摔角選手嗎?」
馳浩:「作為職業的摔角選手,我已經引退了,但我直到死為止,都是摔角選手。」
那或許正是他對那種能將敵人變為朋友的,難能可貴的人生方式所抱持的自信與驕傲吧。(文:瑞 佐富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