職業摔角選手・咆哮木村安眠至今,已經過了15年半以上(2010年5月24日逝世)。在他逝去的隔天,報紙上出現了這樣的標題。
原文出處
〈也以麥克風魅惑觀眾〉(西日本新聞)
〈比賽後的麥克風人氣〉(沖繩時報)
〈“必殺技”是麥克風〉(產經體育)等等。
年末時節,筆者總會想起一件事。那是在比賽後麥克風表演已經定型的1980年代後半,那位木村選手曾有過兩次「沒有拿起麥克風的日子」。那是在他當時的主戰場——全日本職業摔角的冬季風物詩「世界最強雙打決定聯盟戰」系列期間的事。讓我們回顧一下「咆哮木村沒有拿起麥克風的比賽」。
提到咆哮木村的麥克風表演,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莫過於他在承擔王牌角色的國際職業摔角崩壞後,為了宣言挑戰其他團體——新日本職業摔角,而在擂台上發出的第一句話。
「晚安」
明明是站在往後將以敵人身分大鬧的團體擂台上……然而這句過於謙遜的問候,讓場內陷入一片失笑的漩渦。毋庸置疑的是,他在某種意義上推動了新日本職業摔角粉絲對他的蔑視。木村當時連同國際職業摔角殘黨——野獸濱口、寺西勇組成「流浪國際軍團」持續戰鬥,之後木村單獨移籍到新團體UWF。這是曾任新日本摔角高層、並創立UWF的新間壽的希望。
這位木村,為了成為職業摔角選手從北海道上京,結果卻因為探頭看了相撲部屋而被招待,就這樣以「木之村」作為四股名出道成為力士。既然受了人家的款待,就「不能說想退出」。然而他認為若升到十兩就更難退出,因此就在升上十兩之前脫逃。之後進入夢寐以求的日本職業摔角,但又因受照顧他的豐登創立東京職業摔角而拜託他參加,他也無法拒絕,於是移籍。等到那裡崩壞後,新團體國際職業摔角的吉原功代表又以「無論如何都需要你」為理由勸說他加入國際,但國際也崩壞了,接著從那句迷言「晚安」開始以反派身分在新日本摔角活動,再到UWF……
從他的兇狠外貌完全想不到,他其實是個只要被拜託就無法拒絕的好好先生。野獸濱口、寺西勇都稱他為「老爸」,而在UWF時,前田日明也經常向他請教個人的煩惱。尊敬木村人品的前田,以前曾對筆者說過以下的話。
「木村先生的兒子是養子。木村先生把他送到索邦大學(巴黎)就讀。木村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啊。」
然而,因為體制與方針的變化,加上新間壽的離開,1984年10月,木村從UWF退社。隔月11月,他入團全日本職業摔角時,木村這麼說:
「這次,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決定所屬團體。」
他的身旁,站著巨人馬場。
當時,正在為「世界最強雙打決定聯盟戰」(以下簡稱「最強雙打」)尋找搭檔的巨人馬場,透過媒體表達了想與從UWF辭職的木村會面之強烈願望。然而,出現在聚餐場合的木村對酒與食物都沒有動手。木村的職業摔角出道是在1965年。那個時候的巨人馬場,正持有連力道山也名列歷代王者的、日本的至寶──國際重量級冠軍頭銜,是雲端般的存在。更不用說,和自己這種從一個團體跳到另一個團體的人不同,巨人馬場現在是無可撼動的全日本職業摔角的總帥。作為一個老實人的木村,他的拘謹與緊張達到了頂點。於是,巨人馬場問了:
「……不喝嗎? ……不好意思,一樣的再來一杯。」
這麼說著點了酒,然後自己先咕嘟地美味地喝乾了。與兩人都十分親近的職業摔角評論家菊池孝先生曾經這樣回憶:
「馬場醬不是不能喝,但本來不是會喝酒的類型。也有一點糖尿病的傾向嘛。但是,那時候他卻自己先喝了。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,設法把木村的心情、僵硬給放鬆下來吧。」
後來,他聽木村說:「就在那一瞬間,我決定要依靠這個人了」──這便成了木村加入全日本的理由。
1984年的「最強雙打」中兩人以組隊身分參加。然而,在同年12月8日愛知縣體育館的大會上,兩人卻鬧翻了。這場比賽是在電視黃金時段的現場直播中進行的,在巨人馬場、木村組的比賽途中,不知為何,前國際職業摔角的剛龍馬突然出現在場邊。木村背叛了巨人馬場,並宣布組成反派組織「國際血盟軍」(※成員為剛,以及原本就以自由選手身分在全日本出場、前國際職業摔角的鶴見五郎、阿波羅管原)。筆者當時是支持馬場、木村組的,所以感到由衷失望,但木村是那種只要被依賴就無法說不,且很會照顧人的類型,也不覺得他會置昔日的伙伴於不顧。
於是,自隔年1985年開始,巨人馬場與木村(國際血盟軍)的抗爭正式展開。在這期間,也有令人懷念的再會。在某場比賽中,當於擂台上與某位選手對峙時,他被對方呼喚了:
「老爸!好懷念啊!」
那是寺西勇。在新日本的擂台上,作為「流浪國際軍團」的成員並肩作戰的同志,比剛與鶴見更加親密的戰友。然而現在並非同一陣營。他作為長州力率領的ジャパン職業摔角成員之一,同樣上了全日本職業摔角的擂台。反過來說,加上國際血盟軍與ジャパン職業摔角勢力,當時的全日本中存在著複數的對抗勢力。再加上原有的外國選手勢力,粉絲的關注每天一定是劇烈地變動著。
木村在比賽後開始拿麥克風說話,是從1985年後半段開始的。正如先前與巨人馬場的逸事所示,他原本是沉默寡言的類型。然而,他有著「如果不展現存在感,就會被大家遺忘」的危機感。
「馬場啊,不要以為這樣就贏了喔!」「下次我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!」……。
這樣的麥克風表演當中,木村的人品之好開始滲透出來,是從1985年的冬天開始的。那一天,在6人搭檔戰中擊敗了馬場組的木村這麼說。
「馬場啊!……你到底怎麼了啊? 這樣下去可贏不了『最強雙打』喔」(1985年11月30日)。
翌年4月起,前橫綱輪島加入職業摔角,馬場也同行前往其海外訓練後,木村與生俱來的人性,更加反映在他的麥克風上。
「你們這些傢伙! 把馬場藏到哪裡去了! ……這樣很寂寞耶!」
而當那個馬場歸國後,
「馬場! 你到底去哪裡了啊! ……很寂寞耶! 從現在開始,我每天都要跟你決勝負喔。不要再逃了!」
以前比賽一結束就立刻退場的馬場,也從這附近開始,會留下來聽到木村最後的麥克風。察覺到觀眾在偷笑開心,也接受自己是木村「麥克風劇場」的重要元素之一的那份從容,正是馬場特有的風格。
翌年1987年1月23日,木村在「馬場,你這混蛋!我聽說你今天過生日對吧!讓我講一句!『恭喜你』」如此麥克風表演後退場時,木村側的休息室門被敲響了。打開門,站著的是馬場元子夫人。
「來,分你一點。」
大概是全日本職業摔角本隊(出身自全日本的選手們)為馬場慶祝所準備的生日蛋糕的一部分吧。元子夫人也看起來笑得很高興。木村的麥克風,已完全成為會場名物。
「馬場!我吃了烤肉10人份才來努力結果還是輸了。但是啊,下次我會吃20人份再來,你給我做好心理準備!」(1987年4月23日)
「馬場!聽說系列賽休息期間你去了夏威夷。你喝了芭樂汁回來,可是我也在日本喝了寶礦力水得努力回來了!」(同年7月3日)
「今天雖然開了作戰會議但還是不行。因為我的英文跟這傢伙完全講不通。但是,下次我會帶翻譯來,你要給我做好心理準備!」(同年7月22日。木村&Tijor Khan vs 馬場&二代虎面)
於是可以說是決定性的,1988年8月29日的麥克風瞬間來臨了。這一天的日本武道館大會,是參考粉絲投票組成比賽卡司,木村與馬場久違地一對一。竟然是「粉絲想看的對戰卡司・單打部門」第4名。然後,慘敗的木村拿起麥克風。
「馬場。看來我完全是輸給了你的氣場啊。從現在開始不輸給你,我也要開始抽雪茄了。還有啊……。跟你打了這麼多次,我已經不能把你當成外人了。所以啊,就算只有一次也好,讓我叫你一聲『大哥』吧。」
場內大爆笑。馬場也忍不住笑出來,以笑容回應。接著,在「最強雙打」前的系列賽中,木村在麥克風上宣告。
「就算只有一次也好,我想對你說一句『大哥,謝謝』。所以,今年的最強雙打,請讓我和你組成『兄弟雙打』吧!」(1988年10月26日。後樂園會館)
馬場也欣然答應,於1988年11月「世界最強雙打」起步的「兄弟組合」,經過之前的種種曲折,獲得了壓倒性的粉絲支持。「大哥!我其實比你想的還可靠吧?」「就這樣一路贏下去,系列賽結束後,我們兩個一起喝好酒吧!」木村的麥克風也處於絕好調。然而,在同系列賽中有一場不能進行麥克風時間的比賽。那就是與天龍源一郎、川田利明組的對戰(12月4日)。
天龍在該系列賽開幕時,因盟友阿修羅原遭到解雇,而不得不讓還未脫離新人階段的川田利明擔任緊急搭檔參賽,他所率領的「天龍同盟」正面臨存亡危機。然而,這場比賽從天龍對馬場發動的 Lariat 襲擊開始,雙方誰也不讓誰,是激烈至極的好比賽。基本上除了「最強雙打」的公式戰外,很少與日本頂尖選手交鋒的馬場,也說出「一年一次不夠,想跟(天龍)多打幾次」的名勝負,最終由馬場、木村組勝出。於是,當木村準備開口時,他的麥克風被天龍一記手刀阻止了。天龍在賽後說明其意圖。
「有那個(麥克風)在的話,就會變成沒有『德俵』的相撲。相撲之所以有趣,就是因為有德俵存在。」
「德俵」(とくひょう)在中文裡指的是日本相撲擂台「土俵」四面凸起的部分,是相撲比賽場地土俵的延伸結構,通常在土俵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個突出的邊緣,方便力士們的站位和判斷界外。簡單來說,它就是土俵邊緣的凸出物,讓力士知道界線在哪裡。
雖然是難以理解的表現,但對照令和時代幾乎所有比賽後都會有麥克風的職業摔角現狀,或許能感覺到他的真意。至少,可以理解為:「沒有麥克風也能收得漂亮的比賽,我們已經做到了。」這樣的含意並不難想像。
而讓咆哮木村不再拿起麥克風的試合,在翌年,又到來了一場。那正是,他在「最強雙打」中與馬場搭檔,與天龍的再次公式戰。
1989年11月29日,札幌中島體育中心。對戰組合是馬場&木村 vs 天龍&Stan Hansen。試合以預料之外的方式揭開序幕。還連外套都沒脫的天龍,從擂台內向入場中的馬場施展了飛越繩索攻擊。因為沒有做好臨戰態勢,以穿著長袍的姿態倒在場外混凝土地板上的馬場。可能是腰撞到鐵欄杆,一時間呈現半昏厥狀態而無法站起(※實際上,在接受助手的緊急處置到站起來為止,花了超過5分鐘)。某種意義上來說,這可以說是犯規的鐘響前奇襲攻擊。然而,「弟弟」木村看著無法戰鬥的馬場,立刻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舉動。
他脫下T恤,把口水抹在手上,走上擂台。那是「就算只有我一個人,我也要幹到底」的意志表現嗎?對手,是毫不誇張地說,可稱當時日美最強雙打之一的天龍與Hansen。可是,木村的決意是真實的。他一開始就對天龍施展了往年必殺技——Bulldogging Headlock,接著把Hansen甩向繩索後使出Lariat……。直到馬場站起來,在9分鐘過後完成交替之前,他面對天龍與Hansen有時兩人一起的攻擊,也絕不轉身背對,一直正面迎擊。
試合則從那唯一的交替後再過13分鐘,這次換成馬場孤軍奮鬥,最後被壓制敗北。天龍說:「我以為他會撐起來的。」然而話雖如此,當中也許包含著馬場「承認敗北」的心意。後日播出的電視節目欄上,罕見地出現了這樣的標題。
「留名職業摔角史的名勝負 天龍&Hansen vs 馬場&木村」(1989年12月10日)
所謂「留名職業摔角史」,也包含了馬場首次被日本選手(天龍)壓制取勝的意義存在。然而,試合結束後的馬場表情竟異常地清爽。反之,木村那邊……卻哭了。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沒能守住馬場的心情。在淚流滿面地抱住馬場腰部的木村肩上,馬場以溫柔的微笑拍拍他的背。
那一天,咆哮木村並沒有拿起麥克風。
「老爸!好懷念啊!」
是的,在擂台上被寺西呼喚的那段逸事,其實還有後續。就在被懷念情緒模糊的瞬間,寺西一記極為強烈的右巴掌打了過來。
「在我心情一鬆懈的時候打過來嘛。那招真的有效(笑)。我心裡想:『怎樣啦,你不是精神很好嗎』」
試合後這麼說著的木村,表情聽說格外高興。
這樣的木村,在現役時期曾說過的一句信條是:「如果知道對手對自己有放水的話,我就會想從職業摔角引退。」
雖然我寫了關於木村沒拿起麥克風的那天。但是,筆者總覺得,那天他孤身一人走向天龍與Hansen所在擂台的背影,比任何麥克風都更加雄辯地訴說著,他對職業摔角的思念。
沉默寡言,然而絕不會拋下他人的心地善良男人——面對任何事物都絕不轉身示弱,他是一位真正的鬥士。(文:瑞 佐富郎)